。
他們聊天通常沒什麽營養，比如現在，江璟認真的從幾何結構分析這朵雲的數學形狀。
顧寒覺得有意思，沒忍住笑出聲，肩膀卻忽然被人拍了下。
女孩聲音清脆，笑容活潑，一下躍到顧寒麵前：“學長！”
這個女孩顧寒認識，江璟班級的女生，計算機專業女生不多，一個班就四個，這個女生每次都坐在他們前麵。
“嗯。”顧寒對她笑笑，低頭打字回複江璟。
gu：如你所言，那就是個像豬的橢圓形。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你很無聊，顧寒哥。
gu：？
gu：你很大膽，小朋友。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好吧，多看幾眼就像了。
顧寒：你好像很不情願，阿璟。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你不能逼一個理科男發揮想象力。
身邊女生好像又嘰嘰喳喳說了什麽話，顧寒專心聊天，沒仔細聽，隻在她停頓間隙憑本能回一句“嗯”。
顧學長本身不怎麽和她們交流過，女生沒覺得哪裏奇怪。
直到江璟說“事情處理完要上公交了，很快回來”，顧寒才收起手機，見女生偏頭看向他，眼神亮晶晶的，才後知後覺的回憶起剛剛她似乎問了什麽問題，但顧寒沒仔細聽。
“你剛剛問了什麽？”
女生：“我說，學長，你和江璟是什麽關係鴨？為什麽天天和他一起來？聽說他還總去你們宿舍吃飯？”
顧寒想了想，然後一怔。
這個問題他似乎從未想過。
那他和江璟什麽關係？
兄弟？朋友？學長學弟？
每一個都是，又每一個都不想承認。
女生：“你怎麽不說話，學長？”
顧寒笑：“沒什麽。”
女生隻是隨口一問，並沒在意，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，當晚，顧寒把這個問題也問了江璟。
gu：阿璟，你說我們是什麽關係？
問完，顧寒就放下手機，將自己悶進枕頭裏。
他想從江璟口中聽到什麽答案？
不知道。
很久之後，江璟都沒回。
顧寒想起江璟今晚還需要重新調試程序，借了機房電腦，估計沒時間，便又從床上爬起來，看了會書，總覺得這個問題飄在聊天界麵裏有哪不對勁，又不能撤回，幹脆發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。
江璟從機房出來時已經是十一點，他點開手機，居然有二十多條未讀消息，全部來自於顧寒，沒有邏輯。
江璟一條條往上滑，翻到最上麵那條。
——阿璟，你說我們是什麽關係？
5.
因為這個問題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微妙了好幾天，本來正常的觸碰，都會讓顧寒覺得臉紅心跳。
而這種感覺最強烈的時候，是顧寒生病那天。
藥可能沒有，但換季和感冒永遠不會遲到。
顧寒發燒了，很不巧，之前準備的藥正好過期，江璟就隻能臨時去學校附近的藥店買了好幾盒回來。他也是頭一次照顧人，折騰到半夜十二點，顧寒的燒才將將退下。
體溫計還要等五分鍾，身體與身體接觸感受體溫最直接，江璟俯下身，額心抵著額心，感受到體溫不再那麽滾燙了才放下心來。
他說：“還有點熱，顧寒哥，被子蓋緊點。”
顧寒病得暈暈乎乎，某些生理狀況便會被無限放大，比如說心跳，
就在剛才，江璟體溫貼上來的那一刻，他清晰明了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，愈漸加快，震顫了整個胸腔。
他們真的靠得很近，近到微微一偏頭就能親到對方，而他居然真的有這種想法。
他想親吻江璟。
這種想法很瘋狂，但又似乎很正常。
至少，在想法出來的那一刹那，顧寒忽然意識到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。
——我們之間是什麽關係？
——我喜歡你的關係。
新生宿舍有晚點名，這會已經太晚，晚點名時間早就過了，舍友連發幾次微信提醒他早點回來。
江璟需要回去和宿管登記，否則會被記做晚歸，幸好他平時常借機房，有幾次也回得很晚，程序員日常狀態，這個問題他早就和輔導員溝通過，登記一下就好，問題不大。
他替顧寒掖好被角，正要起身，手指就被人牽住了。
指尖傳來溫熱的體溫，觸碰時軟軟的。
江璟的手臂猛的一僵。
顧寒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，隻是下意識的想伸手，想要牽住他，讓他再留一會。
生病的人總是很矯情。
就連顧寒自己也愣了，鬆開手，低聲道：“桌子上，書幫我拿過來一下。”
“哦。”江璟把書放在顧寒枕邊，叮囑，“好好休息。”
“嗯。”顧寒微微一笑。
6.
大學的十二點並不冷清，晚點名隻約束大一新生，大二往上經曆一年摩擦都已經成了老油條，哪個圍牆有個洞裏麵有幾條狗崽都已經摸得一清二楚。
後街燒烤攤這時候生意正好，人聲鼎沸。
江璟往宿舍區走回去，單手勾在書包帶上，摳了摳。
顧寒牽過他這隻手。
一直以來，江璟都自認為自己是理性的，他不愛和旁人接觸，也不會受旁人影響，他認為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就像程序員與代碼之間的關係。
要麽一連串寫完，成功運行，要麽無法運行，出現bug，那他要做的就是找到bug，解決bug，直至程序正常運行。
所以他一直和旁人都是淡淡的，同學也好，舍友也是，保持平常關係就好。
但顧寒不一樣。
感覺，感覺是個很神奇的東西。
分明第一次說話覺得顧寒並不是多正經的一個人，畢竟沒人會讓一個剛認識的人請吃飯。
但後來，好像不一樣了。
究竟是哪裏，是什麽時候不一樣的，江璟說不出來，但從他意識到這個問題時，他發現已經喜歡上顧寒了。
就和“天上那朵雲像豬”，乏善可陳的一個話題，可是他們之間有無數這樣的話題，有無數因此展開的互杠。
因為這樣，就能多說幾句話。
人一旦意識到自己的情感，便會開始小心翼翼。
江璟回頭看了一眼。
研究生宿舍樓和普通學生公寓不一樣，這兩年新建的，很高，這個點對於大學生來說夜生活才剛開始，大部分宿舍都沒熄燈。
顧寒的宿舍也是，亮著燈，江璟想到顧寒趴在枕頭上看書的樣子。
嘴角向上勾了勾。
保持這樣就很好。
7.
隔天是周末，江璟部門臨時有事需要外跑，出發前發微信告訴顧寒今天不用等他一起吃飯。
收到消息時顧寒正在看書，心中咆哮一聲“大天才的時間是屬於全世界的啊！！！”，扁扁嘴繼續看書。
顧寒的感冒剛好，不能吃零食，江璟也沒空，他隻能獨自一人度過一個無聊的白天，直到晚上，準備出去夜跑的點，接到同學的電話。
有個師兄失戀了，身心俱傷，平日裏他們關係不錯，一小撮人便約在後街燒烤攤，一起安慰師兄。
誰能想到一個身高一米八八的東北壯漢也會哭得那麽慘。
“我真的很喜歡她，什麽都想給她，什麽都願意給她，考到這邊也是因為她在這裏，以前她說我總是讀書不肯多陪陪她，可是現在呢！我來了，她不愛我了！！”
師兄一邊哭，一邊灌水似的給自己灌酒，酒水灑滿襟口，沾濕前胸，身邊的人紛紛安慰。
“失戀嘛，正常，誰一輩子沒多談幾段戀愛，對不對！”
“那你適合更好的啊，再說人妹子和你本來也不是一路人，她出去工作了對吧，你還在讀研，接觸的人和事不同，觀念不同了也很正常啊。”
“別難過，兄弟們都在呢啊！！”
說得越多，師兄哭得越厲害。
男兒有淚不輕彈，隻是未到傷心處。
在師兄再次往自己的杯子裏倒滿酒時，顧寒實在看不下去，奪走他的杯子，問道：“你為什麽那麽確定自己很喜歡她？”
師兄想也沒想，脫口而出：“因為我想見她，現在，立刻，馬上。我說的每一句話腦子裏想的都是她，我眼前的每個字，每個詞，每樣東西，我都能想到和她一起經曆過的事，每一步都在為未來打算，我真的很喜歡她，想和她結婚……”
顧寒微怔，隨後笑了，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。
“你笑什麽？”師兄問。
顧寒將杯子放下，厚厚杯底砸在桌麵上，“篤”的一聲：“你們為什麽分手？”
不知道是喝懵了，還是被問懵了，總之師兄大半天也沒答上來，安靜了很久很久以後，才說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顧寒說：“再談談，起碼得問清楚理由，對不對？”
師兄懵懵乎乎愣了半晌，幡然醒神，說了句這頓我請，飛快的就走了。
朋友驚歎：“都是讀研的，怎麽就你一個一語說到正中心呢！說，是不是經驗豐富！”
顧寒搖搖頭，給自己滿上，喝完。
他一笑：“沒談過戀愛。”
隻不過喜歡上了一個人，在師兄說的每句話時，浮現出的都是江璟，而他有點不敢告訴這個人，僅此而已。
8.
江璟接到電話時，正好下了公交。
部門事情解決完，學長學姐強行留下他們一群人聚餐，江璟不好拒絕。事實上他早就想走了，有個學長在飯桌上講他的戀愛故事。
江璟想到了顧寒，然後，他發現自己好想他，想見他，想和他說話。
打電話的是顧寒的同學，讓他來接下顧寒，這邊還有幾個喝醉了的沒住學校，得送他們回去。
趕到燒烤攤，江璟見顧寒安安靜靜的坐在圓桌旁，隻有眼尾有一點微紅。
那邊學長扶了一人塞進的士，回來和江璟說：“我也以為他沒醉來著，結果誰的話也不聽，答非所問的，腦子都不清醒了，哎哎，就這樣，絕對是我見過最文雅的醉漢。我們也想把他送進去，但沒辦法，這醉得太多了，你們宿舍近，麻煩啦。”
這位學長應該是個話癆，臨走前，還能和江璟絮絮叨叨：“說起來可慚愧，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妹子！哈哈哈，剛剛我問顧寒電話，脫口而出就是你的，你說這年頭，是吧，記電話隻記三個，爸，媽，女朋友，當時聽到你聲音我都給驚了！”
那邊幾個醉漢又在打鬧，學長無法，隻得過去接著：“得，我講完了，你快送他回去吧，宿舍有蜂蜜水沒，記得泡點，解酒。”
交代完，學長帶著一車醉漢走了。
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出來，這會隻剩下顧寒和江璟。
江璟坐到顧寒身邊，喚他：“顧寒哥。”
喝醉的人反應偏慢，過了一會顧寒才轉過頭看向他，“嗯”了一聲。
顧寒沒有醉樣，眼尾輕描淡寫被勾了一抹紅，眼裏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，迷迷糊糊對他一笑。
整顆心都蹦了起來。
“h3，306。”
愣神間，顧寒含糊不清的說了幾個字眼。
江璟沒聽清楚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顧寒往前一指：“h3，306，送我去那裏，我找個人。”
h3，306，江璟宿舍。
江璟失笑：“你還認得我嗎，顧寒哥？”
“嗯，阿璟。”
“我就在這。”
“那去你宿舍，我就找你。”
沒人能試圖弄懂一個喝醉的人在想什麽。
江璟本來想把顧寒扶回去，但後來顧寒牽住了他，手指勾了勾他掌心，乖乖巧巧的跟在他身後，不言不語，不哭不鬧，像隻安靜的小貓。
所以當兩個人手牽手打開宿舍門時，裏麵三個男孩子驚呆了，遊戲也不打，隊友也賣了，直勾勾盯著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。
十指緊扣。
“江璟，你要出櫃？？”
“……等一下這太突然了！”
“我祝福你們，畢竟學長幫了我們很多次，你們一定會幸福的。”
江璟：“…………”
江璟麵無表情：“顧寒哥喝醉了。”
三個男孩子：“？？”
然後，為了驗證江璟的說法，一個瘋狂揮舞雙手，一個扭腰，一個扭胯，群魔亂舞，顧寒一點反應也沒有，還疑惑的歪了歪腦袋。
“得，肯定是喝醉了，往常這種情況學長早就笑抽抽了。”
“同意，學長是我見過笑點最低的。”
三個男孩子把顧寒拉進宿舍，宿舍裏多了一個醉漢，好在醉漢安靜乖巧，任他們擺布，讓他喝蜂蜜就喝蜂蜜，讓他喝水就喝水，讓他換衣服……
江璟把顧寒關進自己床裏，拉上床簾，找了套休閑服給他換上。
顧寒比他矮一點，更瘦一點，衣服套上去寬鬆了些，恰好勾出好看的蝴蝶骨，他聽話的換好衣服，躺進江璟的被窩，將被子往上拉，遮住鼻子和嘴巴，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，然後彎了彎。
就像溫暖天光，溫柔，又寵溺。
心跳砰然。
一係列事情做完，男孩子們關了燈，自覺不說話，讓顧寒休息。
四人間都是上床下桌，床本來就不大，一個人躺著正正好，能翻身，再來一個就顯得擠了。
很快，宿舍傳來淅淅索索的洗漱上床聲，306，是計算機2304班最養生的宿舍，十二點準時上床睡覺，平時江璟也是在十二點和顧寒說晚安，等到他的回複，閉眼睡覺。
但今天江璟睡不著，怎麽也睡不著。
他不敢翻身，生怕不小心碰到顧寒吵醒他，便隻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，側躺著和顧寒麵對麵。
他睜開眼睛。
適應黑暗後，他能清晰的看到眼前的人的五官，無論是眉眼，鼻尖，或是嘴唇，哪裏都很好看，像他笑起來一樣好看。
毫無防備的躺在他的麵前，闔著眼，呼吸平穩又綿長。
走廊的燈光，或是窗外的月光，從床簾縫隙鑽了進來，灑在這個人臉上，隨意給他的五官勾了道邊。
連眼尾的淚痣都變得溫柔。
於是江璟就靠近，再靠近，偷偷在顧寒的嘴唇上親了一下。
他的嘴唇和他的頭發一樣軟。
一下就好，別被發現就好，不會被發現的，他會把自己這份心意一直藏著，這樣就好，保持這種關係就好。
江璟心裏這麽想的，可當他看到一雙透亮的眼睛時，腦子裏“轟”的一聲，炸了。
9.
完了。
10.
顧寒不知何時睜開了眼，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，呆愣片刻之後，緩緩轉過了身。
真的完了。
江璟從沒如此厭惡過自己。
身邊的人動了，顧寒的手在枕邊摸索幾下，又安靜下來。估計在找手機。
江璟從床籃拿出手機，遞給顧寒，兩人背對背，誰也沒講話。江璟聽到很輕的一聲解鎖聲，隨後，手機震了震。
是他自己的。
微信界麵跳出顧寒的消息。
gu：我怎麽在這？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你說要來找我，我就帶你回來了。
gu：想起來了，我喝醉了？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嗯。
gu：那你有喝酒嗎？
江璟知道顧寒要問那件事了。
沒得解釋，不用解釋，問就告白。
好像隻有這條路。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聚會的時候喝了一點。
gu：你也醉了？
江璟不是小朋友：……沒有。
顧寒：哦。
哦都出來了。
真的生氣了。
向來理性的江璟不知道該怎麽辦。
bug有跡可循，但這回，他真的不知道該從何下手。
然而，他聽到顧寒放下手機，又很輕很輕的轉了個身，拉了拉他。
江璟深吸一口氣，轉過身。
黑暗中，他看見顧寒離他越來越近，吻上他的唇。
江璟瞪大眼睛。
顧寒退了些，兩個人鼻尖抵著鼻尖，唇畔隔之毫厘，他甚至能感受到兩人交融的呼吸。
顧寒輕聲說：“可我喝醉了。”
深夜，宿舍一片寂靜，靠陽台那邊的床裏傳出一聲很小，很小的吮吸聲。
11.
第二天是周天，不用早起，但兩個人擠一張床上總歸不舒服，於是，六點，兩人輕手輕腳的爬下床，出門了。
食堂六點多已經開始供應早餐，江璟替顧寒拿了燒麥豆漿，麵對麵坐著，誰也沒說話。
直到吃完，江璟才猶豫不定的開口，喚道：“顧寒哥。”
顧寒正給昨天那位同學發消息，順便詢問了下同樣喝醉的幾位師兄的事，不過這個點估計沒人醒，還沒回複。
聽到江璟的聲音，他抬眸：“嗯？”
江璟：“那個……”
“那個”完，沒下文了，江璟薅了下自己的頭發，拿起桌麵上的垃圾丟了，和顧寒一起走回宿舍。
清晨陽光正好，路上一個人也沒有，一隻小狗從欄杆鑽進來，奔向操場。
直到把顧寒送到宿舍樓底下，江璟才再次開口：“昨晚的事，你還記得嗎，顧寒哥。”
顧寒眨眨眼。
他的衣服沾了酒味，身上穿的還是昨天江璟借他的那套。
他抬起手，在江璟的臉上掐了一把：“我以為我們在一起了？”
江璟：“？”
顧寒：“？”
顧寒：“我們不是接吻了嗎？”
江璟：“？”
江璟有些沒反應過來。
顧寒見他呆呆愣愣，不由得一笑，微微頷首，又在他嘴角輕輕印上一吻。
“我喜歡你，阿璟。”
那一刻，空中流雲散開，陽光傾瀉而下，籠罩在兩人身側。
然後，顧寒看見，不愛笑的少年終於笑了，他勾起嘴角，露出一顆小虎牙。
少年回應了他的親吻，在他耳畔輕聲說：“我也喜歡你，顧寒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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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： 明天還有一章。
最後一章。
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看到這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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